淠河行李振秀:天堂寨上

在天堂寨呆过三天两夜，时间跨度刚好10年。

2008年初春，暴雪肆虐南中国，初夏，5.12汶川地震，敲响了时代的警钟。这一年的五月，六安的文友们开展了一场意义深远的“淠河行”活动。这一年的九月，思想短路的我，如随风就走的一年蓬，听候季节的风音，从寿县的最北端八公山飞到了六安的最南端天堂寨。

寨前月光

车子行驶在十八盘上，山路险峻，奇峰迭起，陡峭的山岩迎面而来好似扑面一掌，真险啊！心里连喊：完了，完了，索性闭上眼，随他去吧。却不知，路转峰回，拨云见月，一轮明月，山中的月，天堂寨的月，高悬在天，洗去万物尘垢却纤毫不染，追着你，看着你，一直送你走进这座被月华宠爱的山峦叠嶂里。

人间最美好的事情，莫过于被爱成掌上冕旒的样子了。这是来自造物主的深情启示，他对万物的爱就是尊贵，不论你是美善抑或丑恶，他都以宝爱待你。天堂寨占尽了先机，是华东地区最接近天堂的一个寨子。从海平面看过来，天堂寨身高1729米，是何等雄奇伟岸，从月亮的高度俯瞰下来，天堂寨众树异彩纷呈，香草绵密如锦，堤堰生草葳蕤妖冶，身佩泉流如脚环叮当，昼夜不息，一副天外神姿，美得惊心动魄。多少年了，走至天心的圆月还会深情地说：养在深山人不识，没关系，我就是爱了。

月色清朗，山色黯暗。藏在深山的人家，依着山势建造出自己的家，屋后青山笼翠，房前月塘清冽。山民的房子上会有一间小房子，里面寄居着他们的神明。窗子里透出氤氲的光，一家人在灯下闲话。凉风习习，空气里有桂花甜腻的香氛和山果子芬芳的气息。想到白天在梅山城，见到了好多棵高大的桂花树，整筛子晾晒的桂花，还有前胸别满军功章的老者，自然的香气和着灵魂的香气，让人开眼敬畏。山中这一丝桂香倒是若有若无，显得恬静神秘，如这样一片诗意而神秘的土地。

月笼山峰，桂花举着她独有的香气，走在漫山遍野。遥想那个英雄的年代，八月桂花遍地开，鲜红的旗帜树起来的年代，身上的毛孔直立了起来。明月全知，月光不言。金寨县位于大别山腹地，是有名的将军县，革命战争时期，金寨人民为年轻的共和国献出了30万儿郎，当时一寸山河一滴血，如今寸寸河山处处景。如果说，鲜血代表的是人宝贵的生命，生命献上的地方就是最崇高的圣地，所以，鲜血滴洒的地方理应长出最曼妙的风景。为主义和理想献身的先烈们，他们也配受人民最美好的祭奠方式：天堂寨上，就是。

此时，霜天凉月，秋虫呢哝，天堂寨林谷深秀，景物格外奇馨，这样一想，山上的林木顿时跟着庄肃、凝重起来。

岭上分水

黎明透亮，洗过月光浴的天堂寨，摘去羞怯的沙丽，露出清奇姿容。满山遍野的葱绿鹅黄和红紫，以及以七彩为底色深深浅浅各色铺陈，让人楞在原地发呆，一时语塞。一定是谁打翻了造物主的调色板吧，人可创作不出如此美妙的画作呵。

地球仪上的经纬线分开东西半球，划出气候带。天堂寨上有一处山脊落实着人们在地球仪上的指画：我就是那个线，我就是分开雨水的那道岭。一脚踏两省，两眼望江淮。写着“江淮分水岭”几个字的界石，落座在山脊上，气定神闲，一副一手托两家，一心两不偏的公平正义的模样。分水岭也摸透了天公的脾气，大气层上下就是两个奇妙的世界。大气层上的太阳永不改变，大气层下，可就不好说了。丰年的大气降水，拍打着千山苍翠，小沟小溪被养育成肥壮的河泉。遇到枯年，大气层就把云搂得紧紧的，一朵闲云都别想到天堂寨处去溜达。分水岭便在相应的那一年，以水润鲜手或皲裂皱手，向远处的长江和淮河宣告：防洪!抗旱!

一道山梁分开了鄂皖两地，也把降在大地的水公平的分开了。这些地表径流有的成为地下径流，涵养水泉，更多的是养育山上的草木之躯，经过草木的叶面蒸腾，再归还给一直俯瞰大地的大气层，形成新的降水。正因降水特别，气候带特别，地处亚热带和暖温带交汇处，气温和降水交相作用，养育着山上的众花草木，一股脑把天堂寨打造成华东地区最后一片原始森林，据说其物种和植被远远超过黄山的现有山藏。天堂寨也故此被美誉为植物的王国、动物的乐园、云雾的海洋、圣水的世界、杜鹃花的领地、娃娃鱼的故乡。

分水岭真让大别山脉众岭载誉，让天堂寨头现明珠。自然受益最多的还是周围的老百姓，现在，他们把自己小小的家改造成两三层左右的楼房，沿着十八盘，一直把民宿开进了大山的心脏，吃饭停车住宿，观流瀑听流泉，走峡谷赏奇草丽花。在天堂寨的任一餐馆，你都可以享受大别山区别致的吊锅。小溪在脚下唱着小乐曲，土烧公鸡在锅里滋滋冒油，老鳖溜着河沿（锅沿贴着的馍），一二好友喝着山民自家酿制的小吊酒，或者泡制的青梅酒、枣子酒，加上凉拌苦菜、野芹菜佐酒，惬意至极。灯盏点在分水岭上，也透过山民精致的格格木窗，照进他们甜香的生活。干杯！久别重逢的兴奋，让山乡的夜晚变得喜乐，苦寒之夜已退成永远的记忆了。

子行川上

居然，山是有记忆的。一棵从旧时光或者更古年代直起腰身的树，它们可以见证地老天荒，把发生在天堂寨山上的风云季候给呈现了出来。

天堂寨上的树记住了许多事。它记忆中最重要的一笔是关于一条河的记录。雨水从天而降，富可敌国，更可灭己。树的轮辐这一年阔宽逼人。天堂寨上的天池承接着大量的雨水变成名副其实的天池，蔚为壮观。水往低处流，往皖地流淌的天堂寨的水，成为了西淠河的源头。我国的河流一般都起源于高原高山，它们地处高海拔，高寒雪域是中华母亲河长江和黄河的源头。但淮河很例外，淮河重要的支流之一淠河也很例外。

淠河是山上之水的归处和出口。没有雪域的孕育，温湿的风吹着山上的草木，带来丰沛的降水，它们从山岭落下，随着植物根系，依着山势汇流成河。如果翻看淠河的志书，一如翻阅共和国的治水志。淠河常闹水灾，山川被水久久浸泡着。哪有美景，美景是吃饱肚子以后的事物，也没有美人，美人也是饱暖之后的事物。水患困扰着年轻的共和国，水患也锤炼着年轻的共和国。在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号召下，淠史杭工程于1958年开工，若干年后，淠史杭仿佛一夜之间呈现在蓝天下厚土上。工程是集佛子岭、梅山、磨子潭、响洪店、龙河口五大水库为一体的水网系统，以防洪为主，兼有灌溉、水力发电、城市供水、航运和水产养殖等综合功能，成为新中国治水历史上的一颗璀璨明珠。

五大水库收放着淠河的水，整篇淠史杭工程史就是一部写给其流域民众的福音书。其实，两千多年前，类似的经典早就有人写，他的名字叫孙叔敖，时任楚国令尹。淠河出了天堂寨，一路北上，在它快要完成入淮行程的安丰地段，孙相带领民众建造了举世瞩目世界第一的人工塘。一小部分的淠水歇了下来，安稳在堤内,不急不躁，被令尹引出，灌溉良田万顷。皆因此塘，地方安定，人民丰收，它顺理成章叫做安丰塘。

安丰塘以下就是正阳关。正阳关，这个淮河水运史曾经最繁荣的河港河埠，一直在等着从天堂而下的淠河。先民的悲歌，跑水反的祖上，过度使用后的千疮百孔和泥沙俱下，正阳关都知道。如果站在河尾，眺望河源，让我们思源头活水，可以话纳淮入海这么美好的旅程，一如我们站在新的起点，去回望历史，抚慰伤痛，是为了反思定调，合理发展。10年前，淠河的一群儿女出于这样的初衷，为之奔走鼓呼。10年后，淠河达成她儿女的期望，成为一条活水涌动映照天心的河，成为闪动在皖西大地上晶亮的眼睛。我想这就是淠河行结出的果子。

我等在八公山，等着来自天堂寨的一滴水与我同赴淮河入海的归程。六月的艳阳下，站在山上，可以隐约看到淠水闪动的柔波。10年后，一年蓬也开满了山上山下，我多么想和10年前那个短路的自己拥抱和解，多么想握住淠河吾母以及爱她儿女们的手说：谢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