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年前,曾经在一家水产公司充当社长秘书,10个月而已,负责社长与美国合作公司的来往信件。
水产公司多种多样,公司自己拥有大型捕捞渔船的水产公司,据说在日本只此一家。4艘大型渔船(鱼的处理方式上分叫CatcherProcessor,捕捞方式上分则是trawler,用trawl这种捕捞网捕捞海底鱼类)有完备的加工和冷冻设施,捕来的鱼不用上岸,在船上加工后速冻,因而特别新鲜。我也享用过职工福利,与超市卖的比,那是天上地下,不仅个头大,而且味美,鲽鱼只需放白水煮,煮出来锅面一层鱼油。
Catcher Processor难养,因为靠天吃饭,年收成和销售途径无法保证的年头,出海还不如干养着合算。我在职期间,经历了一艘船的买卖,500万美金的单价。自家船有两艘主要活动在新西兰海域,只捕捞秋刀鱼(saury)和金枪鱼(tuna)两种鱼。另与一家美国船公司缔结同盟,美国公司在阿拉斯加湾捕鱼而日方公司销售给中国批发商,数量过于巨大,并不与流通产业直接打交道。捕鱼的种类和数量由日方掌握,因而机械操作之外乘务组成员由日方资深渔民组成。这是苦活,一上船就是几个星期至几个月,捕获高峰期几日几夜不得合眼。薪酬也不是太高,掌舵的Master也不过年收10万美金,拿生命,健康博来的钱啊。这些人也没什么娱乐,上岸后,多半去喝酒赌钱,不这样也解不了他们积攒的劳苦。
阿拉斯加湾的渔业操作由美国国家渔业管理局(National Marine Fisheries Service)全面掌管,某月某日至某月某日某个海域开放,都在管理局的Bulletin board上详细规定,为的是国家掌控水域资源。公司的人说,就这样,阿拉斯加湾的鱼比上世纪七十年代个头小了好几圈。渔船通常事先设定目标鱼种(target fish),顺带捕上来的非目标鱼种悉数丢弃海里(当然不可能还是活鱼)。管理局有丢弃鱼类规则,任何理由不得超过规定(allocation)。船上强迫性装有监视装置,鱼儿过传送带时自动计数。因为allocation的存在,靠天吃的这碗饭很容易地被资金足的大公司垄断。
据说有小渔船去浪尖上玩命,上船的多半期待一博千金,跟赌博没什么区别。有一种金螃蟹,只生存在涛怒湍急的深海海域,听说搏命真的就是一些债务缠身的人。
这家水产公司东京部称总公司,却只有包括我在内4个人,主体在盐釜(盐釜港就是仙台港)。76岁的前任社长现任董事坐镇,会计科长一名,管理科长一名。
会计科长倒是货真价实,有实权,掌实务,盐釜方面细账到她这里总结算。第一次见面,我估计她的年纪在30至50之间– 太难判断了!略肥胖(后来社员旅行时有机会彼此身体“毫无保留”,终于弄明白,那不是肥胖,是肌肉松弛),行事泼辣老道,因而我想她应该不年轻了,后来却由本人证实才34岁。十几岁时是不良少女,母亲曾经被她的中学校长约见,希望她自主退学。其母其女,母亲也是极其泼辣的,从学校回来就对她说,一定不听大人劝,一定要照自己的主张行事,可以,但请从今往后为娘我不管你了,你自寻活路。
会计科长后来念职业高中,据说当真自己养自己。她中学时代干了什么,想象不出来,高中时代靠什么养活自己,也无法知道,现在是个极端孝顺的好女儿,与年长15岁的男友只同居不结婚,因为母亲反对婚事。我特遗憾没有与她套交情,没能寻根究底一下,她十几岁时究竟如何“不良”。
我认识她的时候,她看上去极其温婉,相处久了,性情不平坦处渐露。为人处事到底嫌尖刻,很不好共事。
日本的银行周末节假日不营业,我那样的早九晚五,要办点事只能平日。某日,利用中午1小时休息时间我去银行办私事,剩5分钟时间回到公司。斟酌了一下,决定还是决定吃了便当再干活。就算不加班,下午也是连续工作5小时,要知道,日本人干活没有标点符号,不带停顿的,不填点能量进身体,难保扛不住。
幸与不幸,我抱着饭盒奋战被会计科长看见,她非常亲切地跟我说,请把吃午饭占用的时间从工作时间里扣除。我非常愉悦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一声,而且非常认真地在工作时间表里记录“扣去5分钟”。
管理科长38,9岁,非常不显老,说是高中生恐怕也有人信,面白有须。负责与各种衙门联络,船员的护照,签证,渔船入日本港湾许可证,等等。我的座位挨着他的,常常目击他坐在椅子上,脑袋不堪重负般,一次又一次重复自由落体运动。一个壮年男子有那么多的瞌睡,非常不可思议。还好音响效果控制得当,不会给我以及隔壁办公室的同僚带来困扰。
通年寡语,表情变化严重缺乏。只有年底感叹又要给阿姨们分发压岁钱,一脸无奈时有那么点人味儿。因为独身,压岁钱不往下,往上发,发给嫁人和没嫁人的长辈。
顺便提一下,在水产公司时,我的电脑工作台摆在3扇门交错处,各个方向(老董事办公室,会计科长办公室,社长办公室)来往的必经之地;台子60公分宽,附带一个15公分可收纳鼠标台,没有抽屉。当然,“在不影响别人前提下,可以占用公用办工桌”。有3人分比较正常的工作台一直空着。但是,谁敢擅自挪动座位啊?
退职时,会计科长跟我感叹,我的历届前任,不知为什么都干不长。我的前任8个月,再前任1个月多一点。
不论公司方面原本如何考虑,我那个座位太过明白一个被监视位置。雇一个专业人员来,固然他的业务内容无法控制,不舍得信任他,还指望他干的长么?众多契约工中,我是唯一一个参加过公司社员旅行(箱根泡温泉)的,公司几位重镇对我个人不能说不好,但我当真不喜欢被人另眼相待。
图片选自札幌画家鈴木周作彩铅作品。